棗

早上醒來，雙人床的另一個位置空空的。

二階堂用單隻手反覆拍打著空位，確認八乙女不在床上的事實後，準備乖乖拉開棉被自己走下床去洗漱。

不管是在約定好通宵飲酒的夜晚，或者是在徹夜拍戲過後來到八乙女家的清晨，八乙女總會領著（或抱著）二階堂前往臥房，安置好二階堂之後自己也跟著進入夢鄉。

在八乙女家過夜，幾乎都會被允許睡到早上太陽曬屁股。

原本應該要透出相當熱度的大片陽光，在八乙女半拉起的米白色窗簾的阻擋下，讓整間臥室變得暖暖的卻沒有侵略性。

二階堂不習慣穿拖鞋，時常赤腳踩在地上而被八乙女碎念。

但是今早踩在地上的腳底很暖和。

「啊－真是的。」

二階堂對著被打開的窗子和半掩的窗簾布，甚至是地上擺好的拖鞋，發出了聲嘆息。

「哥哥要被寵壞了喔－」

說著話的同時，二階堂隨意地穿上了拖鞋，邁開步伐慢慢地往廁所移動。

煎過洋蔥的平底鍋還殘留著溫和的香氣。

小湯碗裡的味噌湯液一點一點地溶在高溫的熱水裡，開始變得些微混濁的水面下是煮熟粉橘色的鮭魚切塊和鮮嫩的豆腐丁，底部是提鮮用的蛤蠣少許和炒熟的柔軟洋蔥絲，砧板上還有一些切段的大蔥等著下鍋。

太陽也透過打開的窗子照了進來，大片的陽光打在八乙女深灰色的七分袖上，加上鍋子散發出的熱度，就算是初春的天氣也讓綁起頭髮的八乙女微微冒汗。

八乙女很喜歡這樣的時間。

從小就被祖母教導，為了誰而全心全意製作的餐點，是最有品嘗價值的料理。而製作者在料理被品嘗的同時，明明沒有進食，卻很神奇的會感受到滿足。

何況煮的還是早餐。還是和食。

早餐的意義對他來說挺重要，能夠為了誰親手煮份早餐的，通常都是很親密的人。

在剛睡醒意識最朦朧，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吃點熱騰騰的食物，然後帶著食物傳達出的愛意展開新的一天。

雖然這種想法曾經被二階堂說過太矯情，不過八乙女覺得二階堂只是嘴硬。

畢竟二階堂在吃到他的料理後臉上的表情可跟本人說的話不一樣。

二階堂對早餐的記憶應該不是那麼的美好，八乙女想。

曾經從他口中聽到的是，在家裡的早晨用餐時間，全都是自己和母親坐在餐桌上，然後傭人將提前煮好的熱食再熱一次端上來的記憶。

「為什麼要再加熱啊？」八乙女曾經沒神經的問了。

「因為有人工作在忙大早上就先吃過了。我們只能吃再加熱的。」

二階堂單手推了推眼鏡，故意用不在乎的語氣說著。

味噌湯不能久煮，所以再加熱的話營養可能就會流失啊。八乙女腦子裡又出現了祖母教導自己如何煮味噌湯的叮嚀。

咕嘟咕嘟。

八乙女再一次的攪動鍋中的味噌，看著鍋裡正冒著不少小氣泡的味噌湯，心想著自己絕對要二階堂喜歡上早餐時間。

最喜歡的東西，煮給最喜歡的人吃。

咕嘟咕嘟。

八乙女關上了湯鍋的火，撈起砧板上的蔥段丟入鍋中攪拌，沒發覺自己正笑著。

拖鞋的底面摩擦著木質地板，發出拖行的聲音。

融化了的奶油和剛倒入的蛋液讓鍋子滋滋作響，八乙女專心的沒發現這陣拖行的噪音越來越近，不然絕對會出聲制止二階堂。

二階堂也沒出聲打擾，只是靜靜看著八乙女的背影，和他勾起嘴角的側臉。

好像有什麼在胸口，快要溢出了。二階堂覺得。

皺了皺鼻子，二階堂拖著步伐往前。

「八乙女。」

他輕聲的呼喚還在跟煎蛋捲奮鬥的人。

「啊、你起床了？等等啊。」

舉著高溫平底鍋的八乙女騰出一隻手拿筷，將煎得金黃的雞蛋捲小心翼翼的夾起，放上之前從通販買入的二階堂合作款淺盤。

雞蛋捲厚實的縱切面看著很舒服，盤子深綠色的釉色搭配上雞蛋的亮黃色，畫面很和諧。

嗅著飄出的香味，二階堂已經可以想像入口後的口感與美味。

「早安，大和。」

八乙女將盤子端起，轉過身落了一個吻在二階堂的前髮上。

又來了，又有什麼正在把內心填滿。二階堂垂下了視線，然後開口。

「不用對我這麼好的。」二階堂心想，不值得的。不值得這麼珍貴的畫面，這麼閃亮堪稱寶物一般的時刻。

「嗯。」

看著臉色變暗的二階堂，八乙女只是應了聲後將手上的盤子放下後，用筷子穩穩的挑起鬆軟蛋捲，遞到二階堂嘴前。

看著二階堂頭上頂著大大的問號標誌，八乙女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連忙將手收回。

「抱歉、太燙了對吧？你等等。」

對著手上的雞蛋捲吹了幾口氣，上騰的煙氣消失在空氣中。確認過熱度之後，八乙女再一次把筷子遞到二階堂面前。

「好了，來。」熱氣已經減少了許多，如果是現在的話，二階堂搞不好可以咬下半口。

「……。八乙女……。」

「嗯？」

「……。沒事，我開動了－。」

八乙女盯著二階堂緩慢咀嚼食物，並將嘴裡的一口嚥下之後才將筷子放回盤上。

二階堂看見八乙女笑了。這次是八乙女特有的，很孩子氣的露齒笑。

二階堂沒說，但是他很喜歡八乙女這樣的表情。

可以的話他希望能一直看著這個笑容，卻又懷疑著自己的願望是不是太過貪心。

餐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八乙女說著團裡的事、活動的事、他倆之間的事，二階堂只是默默吃著、聽著。

二階堂沒有認真地聽，只是偶爾給點回應。

八乙女也不在意，不如說現在不說點自己的事的話，就會被二階堂發現自己其實一直在盯著他快哭出來的臉。

二階堂感受到了。八乙女可以肯定。

這副表情應該是充分感受到愛之後，對於愛的處理方式太過生疏而造成混亂的臉。

八乙女對這個表情的情感很複雜。

想看見二階堂因為自己而動搖，卻又因為不擅於處理情感的他會苦惱，所以又不忍心看著。

這樣看著好像自己在欺負二階堂一樣，八乙女決定展開另一個話題。

「下午有工作？」

「嗯－沒有。」

「那來剪刀石頭布。」

「要幹嘛？剪刀、石頭、布。嘖。」

「嘿，我贏了，去摺衣服吧，幫你收進來了。」

「你怎麼好像一開始就知道哥哥要出石頭？」

「嗯，因為不用花力氣變拳。」

「在你心中我也是個挺糟糕的人耶。」

「是嗎？我很喜歡啊。」

「八乙女你真的是.....先給我安靜一會！」

「诶－？」

廚房的光線很充足，整個空間都很溫暖。

好吧，其實應該是八乙女很溫暖。二階堂一邊想著，一邊往八乙女的方向靠過去。

好像真的被八乙女寵壞。二階堂抓了抓自己的腦袋。

八乙女又摟了摟他的肩膀，示意他要再靠近一點。

休日的午後是屬於彼此的時間。

「再回去睡一會吧？」八乙女提議。

「嗯－這次晚餐我來處理好了？」二階堂突然提出了要求。

「因為不想要醒過來我不在旁邊？」

八乙女最近越來越能知道二階堂藏在話後的意思了。算是進步吧。

「你真的給我稍微安靜一會啊！看－我－的！」

「呃啊、喂我剛吃飽啊、喂！至少先收碗盤、」

「哥哥不受理楽的暫停－」

在二階堂語音剛落，氣氛突然凝結了幾秒。

「明明在這裡一直叫我楽也是可以的？」

「……不要吵……不准那樣笑我警告你……。」

僅僅一個早上，能看見八乙女很多種的笑臉，二階堂覺得能得到這個寶物大概需要把人生大半輩子的幸運耗盡。

僅僅一個早上，能看見二階堂很多種的表情，八乙女覺得自己還看不夠，接下來也要繼續讓二階堂習慣被愛著。

「啊，楽。」

在椅子另一邊臨戰姿勢的八乙女突然被叫了名字。
八乙女又愣了一下。沒想到能夠在短時間裡聽見兩次名字被呼喚。

只見二階堂眨了眨眼睛，往地上看了看後又將視線望向八乙女的瞳孔。

一雙如糖漬過的眼眸，告訴八乙女，或許他的愛的影響力遠比他自己想像得來的大。

「早安。」

◇END